译者:曹曼
出版社:天津人民出版社
出版年月:2021-1
ISBN: 9787201169767
- 作者:三岛由纪夫
摘记 #
第一章 #
就这样,金阁随时随地出现,却从来不曾在现实中被看见,就像这附近的大海一样。
总算摆脱的时候,已经迟了。当然也有暂时停下来等我手忙脚乱脱身的现实。但这种停下来等我的现实,已经不再鲜活。当我历尽艰辛抵达外界,外界往往已经变色、偏离……所以我开始接受这样才是适合我的现实——横在眼前失去活力的、一半已经腐臭的现实。 如此,不难想象,这样的少年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权力意志。我尤其喜欢历史中关于暴君的记载。如果我是惜字如金的暴君,即使口吃,臣子们必定也整日战战兢兢看我脸色行事。我完全没必要通过清晰流畅的长篇大论来解释我的残暴。沉默是对残暴最正当的解答。我享受这将平日里小看我的老师同学私自处刑的快乐。同时,我也想象自己是内在世界的王者,冷静看破红尘的大艺术家。
我完全没必要通过清晰流畅的长篇大论来解释我的残暴。沉默是对残暴最正当的解答。
少年的骄傲应该更轻松、更明亮,最好是眼睛看得见的、闪闪发光的东西。
不被人理解是我唯一的骄傲,所以我不会试图让人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和考量。可以被大家看到的东西,给不了我任何的宿命感。孤独一点一点增长,就像一头长膘的猪。
金阁作为黑暗时代的象征而被修建,如同夜空中的月亮。因此我梦想中的金阁,周围也有压迫过来的黑暗。黑暗之中,金阁纤细美丽的柱子上,映衬着从内部透出的微光,静默端坐。不管人们对它倾诉什么,美丽的金阁都一言不发,彰显着纤细的结构,忍耐着周围的幽暗。
“恐怕我撑不过多少天,今后这孩子就拜托你了。” 道诠住持连一句安慰的客套话都没有讲。 “好的。交给我。”
第二章 #
“看”这个动作,平日里总是自然发生,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可以是生者权利的证明,也可以是如此残酷的表现。这对我来讲是新鲜的体验。不必大声歌唱,也不用边叫边奔跑,少年就这样确认了自己还活着的现实。
战乱和动荡、大量的尸体和无数的血滋养了金阁的美,这倒也不奇怪。原本金阁就是一栋动荡的建筑,以一个将军为核心,多少各怀心思的人一起筑起了它。三层楼分散的风格,艺术家们只看到了样式的折中,我却认为是在摸索终结动荡的过程中自然形成的设计。
我总是能撞见这样的表情。无论是袒露重大秘密的时候,还是诉说关于美的感动,甚至试图与人推心置腹的时候,横在我眼前的,总是这样的表情。人们通常不是这样。那张脸无比忠实地还原了我那好笑的焦躁感,就像一面可怕的镜子。无论是多漂亮的脸,都瞬间变成跟我一样丑陋。于是,我打算描述的重要的东西,也一文不值,毫无意义。
最后的夏天,最后的暑假,最后一天……我们的青春站在令人眩晕的悬崖边。金阁跟我们一样,站在同样的地方,面对面,对话。
那一年我没有习经,没有读书,每天就是修身课、军事训练、武道以及帮助工厂或协助强制疏散,日复一日,循环往复。这助长了我不切实际的性格,多亏战争,人生远离了我。战争对于我们少年人来说就像一个梦,只是一段慌慌张张的体验,毫无实质;也像隔离病房,把一切人生意义都挡在了门外。
明天就要火烧金阁寺了吧。那个占据了空间的形态会消亡吧……那个时候,顶上的凤凰会像不死鸟一样苏醒然后展翅飞翔。被空间形态束缚的金阁,会轻盈地抛锚显形,无论是在湖面上还是在暗淡的海浪上,都闪着微光渐渐漂远吧……
我等待它的落下。如手起刀落般迅捷,来不及思考就快速落下。 至今我仍觉得不可思议。我最早是没有被这种阴暗思想侵占的。我所有的注意力、我面对的难题,原本只有美。我也不觉得是战争的影响使我滋生阴暗想法。相反,正因为只专注于美,人类才不知不觉撞上了这世上最阴暗的想法。可能人类就是这么运转的吧。 我想起了战争末期发生在京都的一段小插曲。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目击者不光我一个,我旁边还有鹤川。 某个停电日,我和鹤川一同去南禅寺。我还从未去南禅寺拜访过。我们横穿宽阔的马路,走上跨过斜面索道的木桥。
正因为只专注于美,人类才不知不觉撞上了这世上最阴暗的想法。
第三章 #
原本纯粹的感情,非要另找一堆理由试图使其名正言顺,这倒也罢了,讨厌的是有时候自己会被自己无端编造的理由裹挟,从而不得不面对始料未及的情感。这种情感原本就不是我的。
这是战败带给我的唯一绝望体验。直到现在,我还能看到八月十五日那天如同火焰般的光亮。人们都说所有的意义都不复存在,对我而言却恰恰相反,我意识到了“永远”已经睁眼、醒来,主张着自己的权利。“永远”正在强调,金阁今后将一直在那里,一直存在。
“永远”从天而降,贴在我们的脸上、手上、肚子上,将我们埋葬。这该死的永远……对了,我也听到了周围群山里的蝉鸣,在战败日这天,像听到了诅咒一样的“永远”。就是它,把我刷进了金色的墙壁泥土里。
南泉和尚斩猫,实际斩的是妄念妄想的根源,斩断自我的迷失。这无情之举斩的是猫首,也是一切矛盾、对立、自他的执念。如果称此为杀人刀,赵州的举动便是活人剑。用无上的包容之心,将满身泥污、受人蔑视的草鞋顶在头上,这履行的是菩萨道。
“既然世人开始在生活和行为上品尝恶,我也放肆在内心的恶中下沉吧!”
人总是习惯用异域事物来寄托对残酷的想象。
第四章 #
目睹真相才让我亢奋
对我来说,问题不是如何与人拉近距离,而是如何保持距离以使得情人更像情人。
目睹才好。就这样,我从停止就是抵达的残障理论、绝不会感到不安的理论里,发明了我的情欲理论。世间的人渴望沉溺,却也发明了相似的虚构物。出于类似隐身衣或者风的欲望的结合,对我来说就不仅仅是梦想,我看外面的同时,也必须被看个精光。我的内翻足跟我的女人彼时都被扔到世界之外。内翻足和女人都跟我保持着同样的距离。真相在彼岸,欲望不过是假象。看外面的我在假象中无限坠落,对着眼前的真相射精。我的内翻足和我的女人绝不会相交,也不会联合,两者只是互相被抛到世界之外罢了……欲望永不停止昂首前进。只因我认为美丽的脚跟内翻足永不相见也完全没问题了。 我的心路历程也许很难理解。也许需要更多解释。但是有一点你肯定听懂了,那便是我从此一心一意地相信“爱是不可能的”。不安,没有。爱,同样没有。世界在永久停步的同时,也抵达了永久。真的有必要把这个世界表明为“我们的世界”吗?我曾经想用一句话概括有关世间“爱”的迷茫,那就是刻意将假象与真相结合的迷茫。终于,我明白了,确信绝不会被爱,就是人类存在的根本状态。这就是我告别童贞的始末。
第五章 #
“如果我的人生和柏木一样,那么请务必庇佑我。因为我承受不了那样的人生。”我祈祷着。
用长满荆棘的生之碎片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
柏木轻视本能,就像他同样轻视理智。他就像一个形状奇怪的球,横冲直撞,试图打破现实的墙。这不过是一种活法罢了。总之,他所代表的人生是一种危险的游戏。他试图打破伪装成未知欺瞒我们的现实,重新清扫世界,让它充满已知。
我的感受就像普通年轻人,他的处世哲学越是充满欺诈,越证明他对人生无比诚实。
“美景即地狱。”
它横在我和我理想的人生之间,刚开始像微型画一样小,随后越变越大,就像隐喻了能将全世界包围的金阁的等比例模型一样,它包围着我所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,填充着每一寸空间。它像轰鸣的音乐侵占着全世界,仅凭音乐就让全世界充满意义。我以为偶尔屹立在我之外、故意疏远我的金阁,如今完完全全将我裹紧,在它的内部给我留了一个位置。
我曾经因为认识了柏木而跟鹤川有些疏远,直到失去才明白,鹤川一死,我跟明亮的白昼世界唯一的一丝联系也断了。我是为自己失去的白昼而哭,为失去的光亮而哭,为失去的夏天而哭。
他跑着,勇往直前。于是,卡车碾碎了他的肉体。
他跑着,勇往直前。于是,卡车碾碎了他的肉体。 鹤川人见人爱的根源,无非是清秀的容貌、高挑的身材。这些都已灰飞烟灭,让我不由得再次陷入关于人类可视部分的神秘思考。我们肉眼可见的东西,只要存在便可以发挥相应的力量。这样的话,精神若要拥有如此朴素的存在感,便必须尽可能多地模仿肉体。虽说佛用“无相”描述本体,用“见性”表达知晓自己的心无相无形,但见无相为无相的见性能力恐怕需要对形态魅力极其敏感才行。不能用毫无私心的敏锐面对形和相的人,恐怕也不能如实看见并知晓无形和无相。就像之前的鹤川一样,只是活着就绽放着光芒,眼睛能看到,手能触碰到,总而言之就是因为活着而活着的人,如今那个清晰的有形已沦为比喻不清晰的无形时最贴切的东西,他的存在感也变成形容虚无的实实在在的模型,他这个人也不过变成了一连串的比喻。比如说,他像五月花,他适合五月花。
我们肉眼可见的东西,只要存在便可以发挥相应的力量。这样的话,精神若要拥有如此朴素的存在感,便必须尽可能多地模仿肉体。虽说佛用“无相”描述本体,用“见性”表达知晓自己的心无相无形,但见无相为无相的见性能力恐怕需要对形态魅力极其敏感才行。不能用毫无私心的敏锐面对形和相的人,恐怕也不能如实看见并知晓无形和无相。
如今那个清晰的有形已沦为比喻不清晰的无形时最贴切的东西,他的存在感也变成形容虚无的实实在在的模型,他这个人也不过变成了一连串的比喻。
横贯群山对面的积云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在天空张开,涌动着拥挤着不断靠近,蔚为壮观。偶尔从云的缝隙里能看到澄澈的天空,看到的瞬间又被云层吞没。时而有很薄的云经过,透过它能看到月亮发散的朦胧光环。 整个夜晚,天空都是如此风起云涌。不过看起来风势不会再增强。我凭着栏杆睡着。第二天一早是晴天,寺里的老人把我叫醒,告诉我台风恰好绕过京都市,已经走远。 [9]狂言典故。三个赌徒装成盲人、瘸子和哑巴,受雇于一个富豪,趁主人不在家三人卸下伪装喝酒大醉,不料主人突然回来,三人慌乱间扮错了角色,最后仓皇逃跑。
无论如何,我的生命里都缺少鹤川那样确然的象征性。所以我很需要他。最让我嫉妒的是,他完全没有我这样的独特性,或者说没有我这种肩负使命的独特感。这种独特性剥夺了生命的象征性,也就是剥夺了把他的人生比喻成其他事物的象征性,从而夺走生命的延展和连带感,这是产生如影随形的孤独的本源。真是不可思议。我甚至跟虚无都毫无关联。
第六章 #
从少年时代开始,我唯一的骄傲便是不被人理解,也从来不试图让人理解。我曾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,但这并不一定是出于想被人理解的冲动。这类冲动应该是桥梁,遵从本性自发搭建,与他人连接。金阁的美给我带来沉醉,这种沉醉让我的一部分变得不透明,也阻止我拥有其他沉醉。为了对抗,我必须用自己的意志保留剩余明晰的部分。不知道别人什么情况,反正对我来说,明晰的部分才是我自己,反过来说,我并不掌控明晰的自己。
柏木厌恶那种永恒的美。他喜欢的仅限于短时间消散的音乐、盛放数日遂枯萎的插花等,讨厌建筑和文学。他来金阁,也一定只是为月光照耀下的金阁。
他将自己的嘴唇对准尺八吹孔吹去的气息,短时间转化为悬浮半空的美,这之后自己的内翻足和阴暗思想依然存在,甚至比吹之前还显得新鲜。他钟爱的就是这个。美之无益,美从身体穿过不留任何痕迹,美绝对不改变任何东西……柏木只爱这个。
边说着,他拿起浸在水里的杜若,一根一根仔细端详,随后手握剪刀浸在水里开始剪根。杜若的花影投在地板上,剧烈地晃动。突然,柏木开口说:“你知道《临济录》里《示众》那篇的名句吧。‘逢佛杀佛,逢祖杀祖’……” 我紧接着说:“……逢罗汉杀罗汉,逢父母杀父母,逢亲眷杀亲眷,使得解脱。” “没错,就是这句。那个女的就是罗汉。” “所以你得解脱了吗?” “没。”柏木把剪好的杜若拢在一起端详着说,“杀得还不够啊。”
要说原因,就在于美可以委身于任何人,却从来不属于任何人。美这种东西,嗯,用什么来比喻呢,就像虫牙。虫牙可以用舌头舔到,触到,会疼,疼就是它在主张自己的存在。当你疼得受不了的时候,就会请牙医把它拔掉。当你把沾满血的小小的茶色牙齿托在手心的时候,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: ‘就这?就因为这样的小东西?让我疼得难受,不断提醒我它的存在,还在我牙床内部深深扎根的东西,如今竟然是一团毫无生命的东西。不过眼前这一个跟之前的真的是同一个东西吗?如果这本应该是身外之物,又是什么因缘让它长在了身体里,还成为我痛苦的根源?这东西存在的理由是什么?莫非理由在我身体里?还是在它本身?不管怎么说,从我身上拔下来现在被我托在手里的这东西,一定是全新的东西,肯定不是之前的那个。’ 听懂了吧。美其实是这样的东西。所以看起来斩猫像拔虫牙和揭发美,是不是最终解决方案倒也未必。美不可能根除,就算猫死了,猫的美好依然活着。赵州和尚就是为了讽刺这种浮于表面的解决方案,才把鞋顶在了脑袋上。他认为除了忍受虫牙的痛苦其他毫无办法。”
第七章 #
那些一点一滴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呢?有时候我也思考。只是那些发光的散落的碎片,比路边闪光的啤酒瓶碎片更没有意义,更没有规律。 即便如此,我也并不认为这些碎片是由完美完整的形态崩坏而成。它们置身于无意义之中,从百分百欠缺的规律出发,以被世人抛弃的丑陋之姿,兀自做着关于未来的美梦。虽然身为碎片,但亦毫不畏惧,令人害怕地、安安静静地……向着未来!绝非那种可以回归完整的治愈的未来,而是无人染指的、最好闻所未闻的未来!
所有的形态和生的流动之间再无亲昵。世界被钉死在相对性中,只有时间向前奔跑。
后来想想,这次出走看似突然,实则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考虑和纠结。我只是倾向于把它想成一时冲动的结果。我这个人本质上缺乏冲动,只是喜欢模仿冲动罢了。
“汝有此间者遂为八十神所灭烧石为矢,困顿苦难,奉大国主命御祖神之教示,当退去此国,秘逃为兆。”
现在想起来,我踏上旅途的冲动一部分源自大海的暗示。这里说的大海可不是人工港的海,而是跟故乡成生岬相邻的生来汹涌的海。它粗犷,始终饱含愤怒。是始终焦躁的日本海。
杀意往往产生在这样的一瞬间”。 现在,我面对着海浪,面对着荒凉北风。这里没有风和日丽的午后,也没有修剪整齐的草地。但是这种荒凉的大自然,比春日午后的场景,更合我意,更让我感到亲密。我在这里非常满足。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让我感到被威胁。 突然闪过心间的那个想法,是否就是如柏木所说的凶残念头呢?总之,这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里升起,展现着跟刚才一样的意义,赫然照亮我的全身。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,就被这个念头震撼,就像被光照亮一样自然。这个想法让我震撼。至今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,却在这念头产生的一刻开始,感受到巨大的力量。我被这念头包围着。这个念头是这样的。
第八章 #
世间所有生物的性质里,都没有金阁般严格意义上的“一次性”。人类从大自然的诸多属性中取一部分,用有效更替的方式传播开来,繁殖下去。如果认为杀人是消灭杀人对象存在的“一次性”,那真的是永恒的错误。我是这么认为的。金阁和人类的对比越发鲜明,一方面是人类徒有脆弱之姿,却幻想着永生;倒是有永生之态的金阁,展示着不坏之身的美,传来可毁灭的气息。人类这样有寿命之限的生物不可能灭绝。金阁这样看似永恒的东西倒是可以。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呢?我丝毫不怀疑我的独创性。明治三十年,如果我烧掉了国宝金阁,那就是纯粹的破坏,无法修复的毁灭,的的确确降低了人类创造的美的总量。
如果不烧金阁,我逃出寺院,还俗之后,也能像他这样完全淹没在生活中吧。
……美的东西,你喜欢的美的东西,只不过是人类精神层面委托给认知的剩余部分的幻象。也就是你所说的‘忍受生活的别的办法’的幻象。这些东西原本不存在。虽然这么说,赋予这些幻象如此强力、如此无限的现实性的,还是认知。对认知来讲,美绝不是慰藉。可以是女人,是妻子,绝不是慰藉。可这绝不是慰藉的美,跟认知结了婚,能生出什么东西来呢?还是能生出来的,生出脆弱的、像泡影一样的、让人无从下手的东西,也就是世人称为艺术的东西。
无论是认知还是行动,都比不上扬帆出海的喜悦。
第九章 #
屋顶响起雨声。雨听起来像是只砸在这里。所谓雨,不过是失去了扩大的可能,迷失在街头一角,只能原地呆站的有云的风。这声音就像我在我自己房间听到的那样,隔绝于宽广的夜,只在枕边油灯昏暗的光下响起,只在局限的世界里响起。
第十章 #
“按照人们看到的样子生活就好了吗?” “那也不行。不过只要做了奇怪的事情,后面人们就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你。人类是很健忘的。” “人们看到的我,和我自己认为的我,哪个更长久呢?” “哪个都转瞬即逝。即使强行让它长久,肯定不知什么时候又消亡了。火车开动的时候,乘客是静止的。火车静止,乘客就要走出来。不会一直开动,也不会一直休息。虽说死亡是最后的休息,但这种休息,其实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。”
美不会止于局部,因为每个局部都蕴含着下一种美的预兆。局部的美本身就充斥着不稳定。蕴含着完全,却不知完结,导向下一种美,未知的美。预兆也跟下一个预兆相连,一个个关于不在此处的美的预兆,便成就了金阁的主题。这种预兆是虚无的预兆。虚无组成了这种美。于是未完的美的局部,便蕴含了虚无的预兆,如同璎珞随风摇摆一般,这栋细密切割的纤细建筑摇曳在虚无的预兆中。
俊德丸虽目盲,却在黑暗中看到了落日挥洒在难波之海。他看到万里无云,夕阳照耀在淡路绘岛、须磨明石甚至纪之海……
我全身发麻,泪流不止。干脆就一直坐在这里,坐到早上,直到被人发现。我一定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。
“逢佛杀佛。逢祖杀祖。逢罗汉杀罗汉。逢父母杀父母。逢亲眷杀亲眷。始得解脱。不拘于物,洒脱自在。”
短评 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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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/02/10:
- 抛却各种感情上的因素,我读《金阁寺》时最被其中“美”与人的主体性之间的对抗性关系吸引——沟口由于先天的口吃与丑陋而与外界割裂、与“美”割裂,也形成某种自身的割裂。美与金阁寺、美与虫牙、美与南山斩猫公案、美与恶……沟口对美的理解渐次加深,最终在“恶”的力量下烧毁坚固稳定、简直是永恒的“美”,从而获得了自我。 读日本文学作品不太多,之前对村上春树和东野圭吾之流相当无感,而且很讨厌部分日文翻译腔。但读三岛由纪夫时却可以有上瘾般的快感。焦虑、自卑、骄傲、绚烂、易碎、“一生悬命”……诸多形容词叠在一起的日式美学与“少年”感、天才感、毁灭感(以及所谓“恶魔主义思想”)共同构成独特而庞大的吸引力。「俊德丸虽目盲,却在黑暗中看到了落日挥洒在难波之海。他看到万里无云,夕阳照耀在淡路绘岛、须磨明石甚至纪之海……」
- 黑暗中的金阁寺真美啊,这种美无与伦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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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/09/12:
- 整理摘记时突然想到:这里引用的《临济录·示众》里的“逢佛杀佛。逢祖杀祖。逢罗汉杀罗汉。逢父母杀父母。逢亲眷杀亲眷。始得解脱。不拘于物,洒脱自在。” 不正是鲁智深吗?——“平生不修善果,只愛殺人放火。忽地頓開金繩,這裏扯斷玉鎖。咦!錢塘江上潮信來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”